律动的自由之形——程一峰作品评述

律动的自由之形——程一峰作品评述

 

冯原

 

      

抚摸一下我们的下颚骨吧,就像人们在沉思的时候常做出的动作,

不过我相信,很少有人会产生这样的联想,我们人类的下巴——这个可以活动的身体装置其实是由海洋里的鱼类的鳃演变过来的,由于这一过程可能经历了数百万年或数千万年之久,在地质学的时间尺度上,人类的身体曾经经历了多么不可思议的演变,以致我们很难从直觉上做出这样的推断——我们曾经是一条鱼,然后变成了两栖类动物走上了陆地,最后在哺乳类动物的路径上走出了人类独有的路。

我要说,查尔斯-达尔文能够发明演化理论,是因为他具有极为敏锐的形象辩识力,当然,从他参加“小猎犬号”的考查旅行开始,他倒并不太可能直接从一条远古鱼类的化石上面看到人类下巴的形状,不过达尔文在加拉帕嘎斯群岛的一个重要发现——关于大地雀的喙和种群的分类,真的是得益于他的形象比较,准确的说,是测量形状——不同大小的大地雀的喙对应着不同硬度的种子,这就像不同口径的钻头对应不同大小的镙丝一样的原理。达尔文的发现,揭开了大自然(自然选择)就是一个雕塑家的内在规律,如此来说,大自然偏爱的生物多样性,其实就是大千世界里不同物种的形象丰富性——任一种生物(也包括我们在内)的形象,必然都是来自对于自然选择的适应,自然界的所有生物(甚至灭绝的生物也在内)都用它们的形象在发出演化论的宣称——我有这等形象,所以我能生存(反之亦然),我们应该把这个现象看成是形象自由的先天定律。

所以,从大自然这个塑造了生物—形象多样性的雕塑家到人类的文化,许多人类文化也像大自然一样偏爱雕塑家的才能,是因为几乎任一种文化都必须创造形象的媒介,人类不仅对形象敏感,那是因为表观形象携带或显现了生物遗传的基因密码,我们对形象着迷,或者说我们对美的形象如痴如醉,实在是拜基因演化的力量所赐,而且我们进一步发展到去创造形象,最早的巫师一定是雕塑家,因为他们是掌握形象生产的人,从人类的个体心智与社会化媒介的二元结构入眼,可以这样来推定——谁能掌控形象(外部媒介),谁就能掌控心灵(内在心智),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掌控形象的事业变成了宗教—政治力量和雕塑—造型艺术的一种交互生产,这也使得形象生产一直是某种实现宗教或政治目标的“慑服人心”的手段,从而减弱了形象自由的程度。一直要来到工业化的现代降临了,雕塑家似乎才得以从服务性的从属地位中解脱出来,卸载了传统任务的现代雕塑家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度,他们探索形象的多样与多态性,20世纪的现代雕塑大师们,无论是亨利摩尔还是布朗库西,他们尤如在扮演大自然雕塑家这个超级角色一样,在他们的创作中,形式与形象拥有无限的可能,从微观世界的细菌到浩翰太空的星河,万物皆有形,有形皆万物也。

于是,现在的我们就好像拥有了两面镜子,可以用它们来照射一下程一峰的创作。一面是达尔文的演化之镜,它让我们看到程一峰以雕塑为手段的形态实验,其实是在模拟大自然的造物适应性,它们是生物演化的一种预案、一种设计草图,我们从中可以发现从鱼鳃到灵长类下颌骨的各种变体设计,从软体动物到节肢动物的基因表型;此外,我们也可以用现代雕塑这面形态学之镜,照射出程一峰的雕塑作品与20世纪大师们一脉相承的表心实验——获得自由的心灵拥有形象的弹性——这对应着雕塑的张力关系;也拥有形象的多样性——这是自由心灵的自主选择,好像自由就是选择力,

就是这样,程一峰的雕塑似乎在告诉我们,比财富自由更有意义的是形象自由——在自由的形象王国里,适者生存的原则被改写为自由者生存。

现在让我们在程一峰的雕塑作品前沉思一下,并抚摸一下自己的下巴——它打开了我们的心扉,那是律动的自由之形。